出家的目的為何?成佛度眾生呀?對!不過那對大部份人而言,似乎又太遠了些。如果我們願意具體一點地,先找一個比較近的目標,來落實出家目的的話,想想,其實再沒有比求得「好死」這件事更讓我們感到貼切的了。
民國初 印光大師在他老人家八十歲的時候,曾為自己寫下一個「死」字掛在床頭上。記得學人二十初頭歲,還在讀書的時候,看到這幅字也很歡喜,拿著從佛學社中請來的複製品,影印了很多份到處送人,同時自己也裱褙了一張掛起來。當時心裡竊念著︰他老人家八十歲時,示現要念「死」字,咱今天二十一歲就開始念,看來應該比較有保障一點吧。如今二十年都快過去了,最近不知怎地,老想到這個字,總覺得它──好近!
倒也不一定是因為怕死,而是想到︰修道的事情還沒個結果。累劫以來,總是糊裡糊塗地上場,又糊裡糊塗地下台,如今得了個人身,又有幸六根具足、現出家相,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,正可以大修一場。然而現在機會已經用去了大半,成績如何呢?再不加把勁,這一世眼看又要闖關不成浪費掉了,想來還真不甘願!何況,起起伏伏的妄念還不除,到時候落入他道中去,不但翻身的機會渺茫,而且出了家了還換來那樣的結果,豈不是天大的冤枉?
坐脫立亡或許我們做不到,預知時至恐怕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耐如此,但是,求個臨終無病、無悔,不必他人為我們費神照顧料理,能正念無懼地好好死去,應該是最基本的要求吧?當然,如果再退一步想,各人的努力、業障與宿緣皆不同,有可能我們是身染重病,要在命終前受到很多病苦的身心折磨之後,才能了業捨報往生。此時我們所求的好死,至少是必須「臨終正念現前,心無恐懼」,這應該是所謂「好死」的最低限度了吧!再降下去就要與俗人沒有差別了。
求個好死並不只是為了自利,在利他的意義上,好好地死其實也是對眾生的一種有力而又具體的無言說教!經驗裏,凡是在教內老和尚圓寂火化的場合中,常常我們都會若有似無地,感受到一種默默的,來自徒弟及信眾們的無言之問,他(她)們總是非常殷切地想知道︰老和尚是如何往生的?臨走前有沒有留下什麼教示?火化之後有沒有舍利子?我們可不可以請來供養?……等等。透過這些基本上是善意的,但卻每每對出家人都有些壓力的詢問,我們總會發現︰原來一個出家人(尤其是「老和尚」)的死,看在眾生的眼裏,不但代表著修行人個人修行成果的「總結」,同時也代表著佛法修行「效益」的具體呈現與證明!固然這樣的認定與要求,不一定有完全的道理,也不一定全然符合佛法的觀念。但受了眾生一輩子的恭敬與供養,如今臘月三十到來,祖師說︰是算飯錢的時候了。眾生想要藉此在所護持的出家人身上,具體地證實一下他們恭敬與護持的「價值」所在,似乎也頗可以理解的,雖然感覺上這種想法有一點市儈,但以私利為導向的凡夫世間,不都是如此的嗎?在此意義下,於是出家人若能死得莊嚴自在,對那些少於信心的眾生而言,亦不啻為一種最直接而有力的教說與證明。
對於個人的修行而言,依於不同的佛法根器與習性,因此現世的修行理念與方式,自然也各有差別。有人重自利,有人好利他;有人發願今生求生極樂將來迴入娑婆,有人立志世世來此娑婆常行菩薩道;有人今生默默無聞只是隨緣利他,有人則名聞具足,利他事業龐大發達。但無論我們對法門的抉擇如何,利他事業的大小怎樣,死亡這條路,卻是人人要自己單獨去面對的。事業做得再大,徒眾度得再多,經講得再好,學問做得再深,名聲地位居得再高,如果三毒不能減少、戒律不能持守、業障不能清除、執著不能放下、正念不能提起。則無常大鬼一來,戒經所謂「死時懷恐懼」,屆時業障因緣、三途果報現前,佛法的修道既用不上力,內心亦充滿著茫然、無助及恐懼感。而且古德亦云︰「臨終生悔,無濟於事」,在業惱及病苦交相煎迫之下,不但自己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心生悔恨,亦使周遭的道友、徒弟及信眾等,對佛法的真實性及修行的利益等,生出懷疑乃至起退心。果然這樣,還真是自他皆蒙其弊,想來實在教人不寒而慄!
如此出家一世,卻悠悠忽忽地度日,錯失以寶貴人身而修道的良機,不知無常迅速三途苦劇,而未能及時修集臨終資糧,想想都是因為不知「念死」的關係。因此 印光大師才會又在「死」字之下,另註云︰「學道之人,念念不忘此字,則道業自成」。如今漸漸地步入了不惑之年,周遭死亡之事的面對也開始多了起來,對於無常大鬼一次次悄悄捎來了「考試通知單」,實在不應該再無動於衷了。身邊那些看起來似乎很重要的事和物,在這樣的心情下,已不再顯得那麼地迫切和需要了,但願從今開始,能時時痛念生死、警懼三途果報,至少今生能求個好死,一方面可以不辜負己靈,另一方面也算是堅固眾生對佛法修行的信心吧!